“319号床呼叫！”“119号床呼叫！”夜晚的寂静被养老院大厅里的呼叫铃声划破，趴在值班桌子上闭目养神的护工马姐揉了揉酸胀的双眼起身，顺便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是凌晨3时40分，帮老人换完尿裤并巡房一圈后，她再也没了困意。
失能失智老人的照料是养老照护领域的“难中之难”。对养老院里的失能失智老人来说，人生最后的时光里，陪在身边的不一定是老伴或子女，可能是养老院的护工，在延续老人生命之余，她们也帮忙维持着老人“最后的尊严”。近日，记者走访了一些养老院里的护工，聆听她们照料失能失智老人的故事。
马姐在为喂老人吃饭
一天工作16个小时
把失能老人当婴儿照顾
马姐在一家养老院做护工十多年了，今年90岁的孙爷爷就是她照顾的高龄失能老人之一。马姐告诉记者，她在养老院每天的工作时间长达16个小时。每天上午7时起她开始给老人喂药、倒水、擦洗、翻身、换衣、穿鞋……琐碎而具体，忙碌而充实。中午12时30分，马姐刚坐下来准备吃一口饭，呼唤铃响了，她马上饭也不吃地直奔老人的房间，原来是一位失智老人把自己反锁在厕所中出不来了。
马姐的工作台上，呼叫铃声总是不断地响起，她得响应每一次呼叫，照顾好每一位老人。“有的老人夜里要喂两次水，至少要查看一次身体状况；有的还要换尿袋，或者更换成人尿片，更别说突发的身体不适和其他需求了。”而日常护理也要到位，天气热，每位老人每天都要洗澡，通常从晚上8时开始，她就要轮流为自己照顾的5位高龄失能老人洗澡。因为这些老人动作迟缓，每挪动一步都很困难，每次至少要有3位护工一起帮忙，马姐才能将老人放在专门的洗澡椅上。
失能老人的脸上通常看不到表情，甚至很少发出声音，几乎没有了对外界的表达。有时，马姐扯着嗓子和老人说话，老人还是听不清。到后来，她干脆也不怎么说话。“总之，把这些老人当成婴儿来照顾就对了。“马姐说。
养老院里新来的老王是肺癌晚期病人，他有中风后遗症，半边身体动不了，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儿子小王无奈把他送进了老人院。最初两天，老王以绝食相要挟，不把他送回家就要撞墙，院长只能要求护工们把一切可能产生安全隐患的东西都拿走。因为病痛，养老院破例准许老王在床上抽烟，在浓烈的烟味中，马姐一整晚都陪着老王，在随后的日子里，老人慢慢平静下来，因为马姐每天帮他擦洗身体，照顾他饮食起居，听他发牢骚，让他感觉到了被重视。两个月后，老王逢人便夸马姐好。
护工们在陪老人做手工
失能老人让护工吃不少苦头
依旧视如父母贴心呵护
睡眠障碍是失智老人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常见症状。养老院通常晚上9时就关灯睡觉，但失智老人刘婆婆却经常半夜抱着枕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嘴上还喃喃自语。
马姐被刘婆婆“折磨”已经两年了。之前其他护工试着照顾，发现刘婆婆脾气古怪不好相处。最终养老院院长还是决定让马姐试试。“真的是吃尽了苦头。”马姐说，刘婆婆精力非常旺盛，经常能从晚上一直在房间自言自语到天亮。马姐多次劝她睡觉也无效，只好坐在床头陪老人聊天，看着她以免发生意外。有时到了凌晨，马姐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刘婆婆却还精神抖擞，马姐只好一边牵着老人的手，一边趴在老人的床头眯一会，老人一动她就赶紧醒来，就这样一直陪刘婆婆到天亮，直到白天值班护工来交接班。“我这个黑眼圈就是被刘婆婆熬出来的。照看她两年，我仿佛老了5岁。”马姐笑着说。
由于患了阿尔茨海默病，刘婆婆老是喜欢把东西藏起来，然后找不到了又抱怨护工把她的东西弄丢了。疾病发展到这个阶段，刘婆婆的语言、读写、记忆能力进一步丧失，视力、听力也退化，但情绪多变，还伴有一定程度的被害妄想症和攻击行为。为了哄刘婆婆，马姐想尽了各种办法，她把自己外孙女的幼儿美术教学内容学了过来，像教小朋友那样给刘婆婆的手掌涂上各种颜色，并在她的手腕上画上一个手表，那一次，老人竟然笑了起来。
马姐身上有不少淤青，她告诉记者，失智老人精力非常旺盛，护工给他们喂饭、穿衣时常被无意打伤、掐伤，有时甚至会下嘴咬人。而失智老人吃饭不仅不知饥饱，排便也没有主动性，护工只能帮老人检查肛门，如果发现有大便才给老人用通便药或者开塞露帮助排便，碰到有些老人因为运动少出现便秘，马姐和同事们只能戴上手套帮老人把粪便抠出来。“做这份工没办法，对我自己父母都没这么用心过。但老人家到了这个岁数，想想也挺可怜的，心里也就不觉得委屈了。”
护工们在陪老人做手工
每天练“演技”打交道
感情加深获老人认可
马姐告诉记者，照顾刘婆婆的这两年，凡是她值班，夜里一直处于警醒状态，几乎没睡过整觉。不过照顾刘婆婆久了，也有让马姐感到温暖的时候。有一次，刘婆婆的女儿来探望她，带着几个大苹果。刘婆婆挑了其中一个颜色最鲜艳的拿到马姐面前说“小王，来，吃苹果。”“我的姓每天都在变，她今天叫我小王，明天又喊我小陈。”马姐笑着说。但那一次，她觉得那是自己吃过最甜的一个苹果。
“不认识”护工的刘婆婆，也会在马姐给自己洗脚时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肩膀说：“你真漂亮，谢谢你照顾我。”
这么多年下来，马姐已经可以娴熟掌握和失智老人打交道的“演技”，能和他们“不露痕迹”地对话：“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我以前是大学老师，教数学的。”“我是您的学生，我最喜欢学数学了，这里刚好有一道题，我们一起做吧”……
“对护工来说，有的老人照顾时间久了，感情也特别深，但老人不会因为你照顾得好就能慢慢康复了，只会随着时间慢慢地老去。”马姐说，很多失能老人在住进养老院5年内就离开了。她至今记得一位90多岁的老爷爷，整天笑呵呵的，每次看到她去就拿出自己珍藏的糖果、零食往她手里塞。后来老人出去院子散步时不慎摔倒，然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说到这里，马姐眼圈都红了。“其实这些老人都非常单纯，像老小孩一样，他们认可了，我们的工作就有价值了。”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照顾失能失智老人磨出了好脾气
周兰是马姐介绍过来的护工，两人如今一起在养老院照顾失能失智老人。刚来时，周兰也曾被失能老人的无礼举动气得直哭甚至要走人，后来被马姐劝下来了。
周兰在养老院的工作从早上6时到晚10时，主要围绕着老人的一日三餐来进行，三餐间隙则主要以清洁工作为主。6年来周兰辗转两家养老院工作，护理过上百位老人。她说，照顾失能失智老人的工作虽然琐碎而艰辛，但自己也在这份工作中获得了成长。
比如，失能老人中很多挂着药瓶，带着尿袋、造瘘袋，还有的需要鼻饲管喂食，照顾失能失智老人需要日复一日的精心护理，这两年，周兰的耐心和细心程度都得到了磨炼，挨骂是常有的事，养老院院长在和护工们聊天时也要求她们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照顾失能失智老人，磨出了我的好脾气，我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
记者看到，在该养老院的会客室里挂满了锦旗，其中不少都写着同样一句话：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而这正是让每位照顾失能失智老人护工感到欣慰的地方。
在养老院工作了十多年，先后照顾过300多位老人，让马姐对“老去”这件事看得更开。她开始憧憬自己的老年光景，准备好好锻炼身体，以后和老伴回乡下老家生活。“老了，身边还是要有个伴。”马姐说。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肖欢欢 实习生：祝明月
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肖欢欢 实习生：祝明月
视频/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肖欢欢 实习生：祝明月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 蔡凌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