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的第一天,广东省博物馆里,“璀璨时光——清代广钟精品展”展厅内游人如织。大家驻足于那些几个世纪前从广州走出,今天又重回故里的古代钟表之前。
数字技术再现的沉浸式视频中,齿轮交错,时针旋转,预示着“时间”的流转,也带着人们走入“不一样”的广州。
可上溯至秦汉时期南海郡尉任嚣和赵佗所筑番禺城的古城广州,2200多年来城址未移、中心无改。城市虽然不断扩建,但现在的北京路一线一直是广州的传统中轴线,2200多年未偏移、未断代。这在世界上极为罕见。
明花鸟纹金分心、葫芦形金耳坠 南汉二陵博物馆(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2023年,广州市政府工作报告首次提出“推进广州中轴线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广州博物馆副馆长朱晓秋指出,千年以来,广州传统中轴线集官道、商道、文道等于一体,成为广府文化源地、千年商都核心。近来更是不断地引入时尚、潮流的元素,及各种创新业态,如元宇宙街区、沉浸式剧场,令古老与现代交融,文化与商贸共进,激发了老街区的新活力,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和外地游客。去年《广东省历史文化街区广州市传统中轴线(近代)保护规划修编(2021—2035年)》正式公布,进一步表明传统中轴线上的文物保护与活化利用正在受到各级政府的重视。从千年商都到中国南方大港,再到中心型世界城市,“不一样”的中轴线,昭示着文脉的延绵,社会的发展,以及面向未来迈出的坚实步伐。
广州是我国第一批历史文化名城,有据可查的人类活动史长达五六千年,叠压交错的文化史,呈现着斑斓五色的生活。
许多外地游客来广州的第一站,是南越王博物院。它是广州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区基于南越文王墓和南越国宫署遗址两处考古原址而建,最大限度地保持了文物的原真性和完整性。馆内,2000年前的曲流石渠水流潺潺、龟憩鱼游;馆外,“二次元”的年轻人们排起数百米的长队,为一件游戏联名周边奔赴一座城。数字化技术打破了虚实边界,在历史原址之上,唤起“不一样”的感受。
农林上路南越国“人”字顶木椁墓移至广州博物馆复原展示;长塘街五代南汉城墙遗址被整取搬迁至南汉二陵博物馆。还有一些考古发现实施了回填保护,或者在进行抢救性发掘,做好考古资料记录后,对出土文物进行妥善保存,工地则交付建设施工。灵活有效的文化遗产处置模式,让不变的记忆与变化的城市并行不悖,更丰富了城市的文化生态,提升了人们的幸福感。
清代铜錾胎珐琅金鼎 广州博物馆供图
2024年11月30日,广州艺术博物院(广州美术馆)新馆迎来开馆一周年。一年来,新馆策划了24场展览,新增391件套捐赠作品,荣获7个国家级与国际奖项,进行514场公教活动,提供3460场讲解服务,进馆观众139万人次。不久前在这里举行的广州文化文物单位文化创意产品开发系列新政策的发布,成为城中文化焦点。从越秀山上的仲元图书馆,到麓湖之畔的“百花庭院”,再到广州当代中轴线上傲然盛放的“水中木棉”,艺博院从“山林”搬进“闹市”,携手各方力量激活文物资源,做大产业“生态圈”的姿态也愈加开放。
在农讲所纪念馆的“红墙”下,古风少年们追逐光影,拍下最美的照片;在南汉二陵博物馆的新媒体产品中,古代的陶俑说起了话、跳起了舞;在珠水环绕的长洲岛上,古炮台、古村落、军校旧址……串联起活跃的文旅街区。广州这座古城,深厚文化积淀正变幻出越来越多的产品形态、经济模式、消费场景,而内里那颗求新求变的心,永远是广州味,岭南韵。
新石器时代玉玦 南汉二陵博物馆(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文保实验室成青少年“心水”去处
张强禄: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
日前,国家文物局公示了2025年度“博物馆里读中国——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培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主题展览项目初选结果,由南越王博物院牵头主办的“看见岭南——广东省入选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成果展”位列其中。作为全国考古领域的“最高奖”,每年的“十大新发现”不仅为考古研究提供了重要材料,更为考古资源的保护利用、博物馆的创新发展带来新的课题。其中,位于广州的南越国宫署遗址、南汉二陵成功入选。“广东广州南越国宫署遗址及南越王墓”更是获得全国“百年百大考古发现”的殊荣。这几处重要的考古遗产都成为了颇具热度的遗址博物馆,让人实实在在感受到考古成果在城市建设发展中的重要作用。
近十多年来,无论是史前—先秦还是进入到秦汉以来的历史时期,广州的考古发现层出不穷。可以说,经过这十余年的努力,我们把距今五六千年到明清时期的大广州区域,以及云山珠水间的广州城发展变化的基本脉络和图景大致勾勒出来了,在延伸历史轴线、增强历史信度、丰富历史内涵、活化历史场景方面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接下来,需要展开更加系统的资料整理,更深入的价值阐释,用这些实证的新材料去构建、印证、完善广州的历史记忆,并将之更好地呈现出来。
张强禄
认识历史离不开考古学。近年来公众考古方兴未艾,广州的几处遗址博物馆、具备开放条件的田野考古工地、博物馆里面的文保实验室等成为了青少年们的“心水”去处。考古尤其是田野考古,非常能激发青少年的好奇心、想象力和探求欲,对青少年的身心培育有特别积极的作用。
我个人认为,考古学应该是所有人文学科里面最接地气的一个学科。一方面它需要比较多地在大自然、在田野、在乡村工作,脚踏实地、海阔天空、神清气爽,同时,在工作中要同很多不同领域、不同层次的人打交道,接触社会,也在锻炼自己;另一方面,在清理考古遗迹、测量绘图、拼对修复文物、绘制器物图的时候,又需要有耐心和定力,考验专注力和钻研力。而且,不管是在田野现场、室内整理修复保护,还是后续的研究分析,考古都需要借助其它很多学科才能做好出土文物和遗址的研究阐释工作。所以,考古学也是所有人文学科里面跟自然学科、理工科产生合作交流最密切的学科。
2024年一晃就过去了,对于广州城市考古甚至说整个广州考古来说,这一年最重要的考古发现应该是广州古城中心的小马站—流水井古城遗址的考古发掘,大概率未来10年广州古城核心区都不大会有这么重要的成片揭露的城市考古发掘项目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小马站—流水井古城遗址是继南越国宫署遗址发掘以来,在广州古城中心规模最大、发现遗迹类型最多、考古发掘时间最长的遗址。由于这个考古发掘工作是配合越秀区大小马站书院群保护项目展开的,本身立意和起点就比较高,有点类似主动性保护发掘的项目。除了2024年已经发掘的2400平方米,未来随着大小马站书院群保护项目的推进,我们在这里还要继续开展相应的发掘和保护工作,可能还会有更多令人惊喜的发现被揭露出来。
广州是一座典型的古今叠压型城市,遗址又地处全国知名的北京路商圈,如何在新时代文物工作要求的指引下做好精细化的考古发掘?尤其是怎么样在“保护第一、加强管理”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地“挖掘价值、有效利用、让文物活起来”?文物考古、建设规划等部门如何深度合作,把小马站—流水井古城遗址揭露出来的考古遗产与大小马站书院群保护项目完美结合在一起,做好“千年商都”文化遗产保护和活化利用工作,最终打造出一个以文商旅融合为总基调、文物保护和活化利用的示范性项目?这是一篇大文章。对广州传统中轴线来说,对于以“千年古道”为中心的北京路商圈来说,广州古城蕴藏的丰富的文化遗产资源绝对是独一无二的财富。
新的文化生态扎根传统、放眼未来
吴凌云:广州市博物馆协会会长、广州博物馆馆长
今天的博物馆肩负着独特的使命:第一个层面,是要保存保护好、研究展示好馆藏的文物,引起对公众和社会对当下和过去的思考,激发对未来的展望。第二个层面,博物馆一定要同社会共同进步,与新技术、新材料、新观念等共同进步,要积极拥抱包括人工智能等为代表的新业态、新技术模式。第三个层面,博物馆是致力于城市美好生活的最佳场所,已经成为城市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不能孤芳自赏,要真正成为连接市民、连接公众的平台。
吴凌云
近几年大家似乎都能感到博物馆一下子“热”起来了。面对新的社会环境,博物馆应当积极开创新的局面。我觉得可以用休闲、体验、参与这三个词来概括。这三者是培育未来博物馆消费模式的过程中要紧紧抓住的。从讲解到展示,再到研学等新的博物馆产品,实际上都结合了这几个方面,不再是灌输式的,自娱自乐式的。随着最近一系列配套政策的出台,目前广州地区的博物馆都在紧锣密鼓地开发多样化的创新产品,也引入了多元的社会力量,应该说我们正处在一个博物馆转型、进化的关键的转折点上。
广州这个城市从来就是敢为人先的。1988年建南越王墓博物馆,在当时可是开创性的做法,充分体现了广州的魄力和远见。今天,博物馆以及博物馆相关的文化产品在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重要作用被越来越多的人所认同,大家正在迈步勇追时代的浪潮,跳出“舒适圈”,进入市场去摔打。我们的消费模式、文化生态已经改变了,我们一方面要去适应这个新生态,另一方面也要积极主动地去建立属于自己的生态模式,完善文化产品的供给。
新技术的快速发展是每个人都绕不过去的挑战。巴比伦文字交给人工智能,过去多少年没释读出来的文字,这两三年又多读出了二三十个;在南美洲的丛林里,人工智能又发现了几十处可能的史前遗址。我觉得这些都属于革命式的进展。所以我们在开发新的文化产品时,不仅要有市场化的思维,也要有技术化的思维。同时,如何更好地让优质的文化资源、专业的文化力量更好地向基层流动,也是需要重点关注的方向。
而在这个过程中,也有一些“不变”的东西。比如广州城市文化中岭南文化的底色、兼容并包的精神、开放交流的心态,甚至气候、地理、城市规划等方面。很多这些元素结合起来,就会让人觉得“这就是广州”。那么,在新的文化生态的建构中,就需要把握住这些“不变”的东西,让它们成为具有很强辨识度的城市IP。就如广州博物馆所在的镇海楼,作为广州的城标已经在越秀山上耸立了600多年。它和收藏在这里的13.7万件藏品一样,都是具有巨大潜力的文化资源。它们的“物理形态”可能一直不会变化,但与之相伴的“文化形态”“产品形态”则给人以巨大的想象空间。而伴随未来的新馆建设、文创开发,以及博物馆建设运营机制、方式等的变化,它们将更加有效地赋能城市社会经济发展,也将更好地延续广州的文脉,传承广州的文化精神。
从“高冷”到“火热” “神秘”考古很亲民
陈浩:文博爱好者
作为一个文博爱好者,博物馆是我外出旅行、日常休闲的不二选择。身处其中,既可沉浸光阴,探寻中华文明的往日风华,又可以古观今,感悟历史传承的历久弥新、绵延赓续。
从毕业后到现在,我主要在广州生活和工作,陆续走进了许多广州的文博场馆,也有幸能成为部分场馆的文旅志愿者。作为普通观众,我参观过不少展览、参加了许多讲座和主题活动,还“种草”了一些图册、文创。我从中感受到,各个博物馆都在不遗余力地为公众讲好文物故事、传递文化魅力。
陈浩
近几年,“高冷”的博物馆日渐火热。伴随着考古进展更新、馆舍新建改建、数字网络赋能等探索,隔一段时间再回到博物馆里,会产生新的观展体验。比如,延时开放、夜游活动,让“博物馆奇妙夜”成为了可能;AR眼镜、虚拟展厅,打造了沉浸式的文物科普场景;还有一些场馆增设了有趣的考古体验、研学活动,让“神秘”的考古工作变得亲民,打破了距离的隔阂,这些都是我在参观体验过程中感受到的文博新貌。
文博单位社会志愿队主要围绕义务讲解、义务咨询、义务宣教等工作开展志愿服务,博物馆给我们搭建了一个学习交流平台,让我们发挥各自的价值。随着“博物馆热”和市民游客日益丰盈的精神文化需求,志愿者的素质和能力也肉眼可见地不断提升。志愿者们的服务方式也呈现出多样化,会借助电子设备辅助讲解,展现各自的专业能力。如学习新闻传播、艺术设计的学生志愿者会参与短视频制作、海报制作,有研学经验的老师会参与课程设计和教学环节,博物馆也会提供机会,让志愿者们参与到布展工作中,组织大家外出交流学习等。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卜松竹
图/受访者提供(除署名外)
海报设计/王紫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