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文化名人、古文字学家、中山大学教授容庚先生曾说:“没有四舅邓尔雅,便没有容庚。”
作为名满天下的文字学家,容庚先生此话自然有他的深意。那么,他的这位“四舅”究竟是何许人也?
年初,东莞市莞城街道办事处、东莞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东莞市政协文化文史和民族宗教委员会、东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等主办,东莞莞城美术馆承办的“一脉尽风流——纪念邓尔雅诞辰140周年特展”在莞城美术馆举行。参观者众,展览遂延期至4月。展览中,邓尔雅的书画、篆刻作品及相关文献琳琅满目,勾勒出他丰富多彩的文化生涯。而邓氏一族、尔雅一脉近代以来的家风传承、文脉赓续,也跃然观者眼前。
诗书传家 祖辈两代“邓青天”
记者了解到,与过往侧重呈现其艺术作品的展览不同,策展团队定下注重史料性、学术性、观赏性、趣味性的基调,文献与实物并重,呈现这位“小学大家”卓越的成就。展览共分七大部分。分别是“敢言文采述家风:邓氏一族文化名人及家风”“研艺论文怀大雅:邓尔雅的艺术生平”“金石刻划冠平生:邓尔雅的篆刻”“四体兼参八法工:邓尔雅的书法”“邓尔雅与《文字源流》”“良朋知己遍天下:邓尔雅的交游”“邓尔雅的朋友圈”。

邓尔雅(1884—1954),东莞莞城南街人,是近代书法史、篆刻史上卓有成就的广东名家,幼承家学,善文字学,精于鉴赏,才情横溢,诗文、篆刻、书画兼善,尤以篆刻、小篆最著。论者评价他:“近世以小篆名家者,罕与其匹。”邓氏一族为莞城当地的大族,宋代自江西迁入广东,在现今香港新界、东莞等地聚居。邓尔雅先祖邓云霄(1566—1631),为明代名宦,从东莞竹园迁至县城南街,并定居于此,子孙繁衍。南街邓氏一族,自云霄之后,以诗书传家,家风优良,文化名人辈出。邓云霄有“邓青天”之美誉,政绩卓著且清廉自律。邓云霄的第十世孙、邓尔雅的父亲邓蓉镜(1834—1902),同样享有“邓青天”之美誉,晚年任广雅书院山长,因庚子之乱忧愤交加、肝气郁结,未几病逝。邓蓉镜及其子孙对东莞本地文化贡献良多,包括经办在北京购置东莞会馆的购置、筹办东莞博物图书馆等等。

罗惇曧祭文手稿(部分)
展览展出了邓蓉镜、邓尔雅手书的家规、对联、遗嘱等,尤其是新发现的罗惇曧撰写的祭文、挽诗手稿。该手稿细述邓蓉镜的生平行状,并详录在广雅任山长时期的学生名单。
购“绿绮台”琴彰显民族气节 绘“同梦栖”枕纪念两心相印
邓尔雅出生于北京,在江西南昌度过童年,以旁听兄长上课,学《文字蒙求》《说文部首》而略知六书体例,打下扎实的小学根基。青年时,父亲南归在广雅任山长,他随侍父侧,得以获观书院中黄牧甫手写的篆籀门屏砖瓦,并得广雅一众名师指点,眼界渐开,学问日进。青年时受革命思想影响,关注社会,投身报业及新式教育,参加南社等革命诗社,以手中笔,发时代声。中年以后以鬻印鬻文为主业,辗转在广州、东莞、韶关、桂林等地生活后寓居香岛至逝世。在艺术创作与学术研究上,终其一生,他始终坚守“保存国粹”“发扬国光”的信念。

展品中,有邓尔雅在日本留学的学籍、在日本留学时拍摄的照片、参加南社所补填的会员表格等第一手的文献资料。在广雅时期所刻的“无邪堂”“莲韬馆”、辛亥革命前后所刻的“岁在辛亥”“毁家纾国”印章印花也有展示。展厅还独辟一角,已展示他曾悬挂在家中的“唐琴旧家”匾额及两组吟诵绿绮琴的对联。
展厅中唯一一件邓尔雅用过的日用器物——同梦栖枕(瓷枕)也系首次展出。瓷枕正反面为邓尔雅手绘的花卉图,四边有其题诗。邓尔雅的外孙、文史专家黄大德讲述,1916年春,邓尔雅在桂林,妻子陈灵淑在香港,同一天两人做了同一个梦,梦中二人同游栖霞洞仙人室。是年秋天,夫妻二人再游栖霞洞仙人室,陈氏说“这就是梦中立谈之处”。1919年邓尔雅绘制了这个瓷枕,以此纪念二人的两心互印。
一代治印大家 熔古今中外文字于一炉
邓尔雅一生主要以治印、鬻字自给,其篆刻、书法,特别是篆书,最能体现其艺术成就,当中又以篆刻成就最为卓著,在民国印坛享有极高的声誉。他的印风深受邓石如、黄牧甫影响。黄牧甫“合以古籀”,也就是“鼓币镜陶,冶为一炉”的理念,以及岭南篆刻自谢景卿、陈澧形成的“雅正淳古”印风,对邓尔雅影响至深。在20世纪新文字材料不断发现以及新知识的态势下,他在黄牧甫的基础上,不仅博涉古玺、砖瓦、铜镜、碑版、陶瓷、青铜、甲骨等铭文,乃至造像、象形图案,甚至西夏文、高丽文、罗马文等文字,将之融合统一,形成独特的风格。可以说,他是20世纪前期继承与发扬黄牧甫篆刻艺术的第一人。
这次展览,展出了80余枚印章,另外还有30余枚各个时期的印章印花,包括姓名印、斋号印、诗词印、佛像印等等,有仿邓石如风格、仿黄牧甫风格的,也有以金文、甲骨、砖瓦、造像等入印的。除印章实物展出外,还附上印花、边款拓印。同时,展览中还辅以他的《邓斋印媵》《黄斋印媵》等手稿的展示。

“万千之印”
展品中,特别有意思的是多方印文为“万千”印章。“万千”是其爱婿黄般若的字号。两翁婿研文论艺,最为投契。这些印章,在结字上无一雷同,或甲骨、或钟鼎、或砖瓦、或苗文等等,变化多端,足见他涉猎之广、构思之妙。还有一方是刻赠五女邓悦的印章,取象形文“雨雪”为印,暗含“悦”的“雨雪”反切注音,其文字造型与运刀意趣相得益彰。
喜用奇字僻字 笔墨之间大有深意
这次展览共展出邓尔雅不同时期的书法作品30多件套,其中不少作品为首次展出,来自莞城美术馆、莞城图书馆、广州艺术博物院等多家机构。策展团队介绍,他的篆书以端庄工整的小篆为表征,但细看字形结构则大有乾坤,他的结字参用商周甲骨文、金文的结构,因此评论家常说他喜用奇字、僻字,事实上每一个“奇字”都能经得起推敲,这是运用许慎编《说文》建构篆字字头的大融合方法的成果,展现了邓尔雅对文字源流的谙熟。

“立身须作奇男子,善处方名大丈夫”

“宜兴精制壶供茗,园主新成坞养花”
他的篆书作品笔画融畅浑厚,布白于平正中见参差,端庄闲雅。楷书学邓承修,又常参以秦汉魏晋古器砖瓦碑版文字,风格劲瘦清朗,古趣盎然。可以说,他一方面延续陈澧、黄牧甫“印外求印”的路径,另一方面勇于吸收20世纪发现的古文字材料,加以深入研究、融汇创新,形成独特的个人风格。
如他为朋友俞亮写的五言篆书联“俞见尧舜典,谅在伊吕间”(广州艺术博物院藏),是一对十分工整的嵌名联,“俞”字在《尚书》的《尧典》《舜典》就有,作叹词用,意为“恩准”,常用在两帝与下属的对答之中,可见这个字(姓氏)历史之悠久。而“谅”,因为篆书中没有“亮”字,因此邓尔雅用“谅”来代替,将诸葛亮之才能与商周名臣伊尹和吕尚相比。对联结字主要用小篆,但“俞”字用的是金文的写法,取其“空中木者”(挖空树干的独木舟)的本意。
再如他写赠黄般若的七言篆书联“七子九孙各有喜,水养真金火养铅”(莞城图书馆藏)。上联来自汉代铜镜的铭文,下联来自唐代吕岩的七言诗。作品以小篆的风格写成,大部分也是以小篆结字,但细看则发现“孙”“喜”用了金文(西周)的结字,对联中有两个“养”字,因此第一个“养”也用了金文结字,与第二字有所区别。
他的行楷与他的小篆一样,行楷是其表现形式,但在书写过程常常会掺杂篆书、隶书等其他种类的结字,使其作品古韵盎然。如他的《节录谢希逸<月赋>》(莞城图书馆藏)扇面,其中的“微”“韬映”“柔祇”“冰”等字用的是篆书的结构。
广州艺术博物院馆员黎丽明介绍,邓尔雅的书法作品中有一种极具文字结字之趣的形式——“正反体楹联”(俗称“玻璃体”对联)。这种楹联,字体结构左右对称,左右、正反两面均如一,极尽平正对称之能事,同时还要集成楹联,对仗工整。本次展览展出的楹联“墨梅朱竹当行草,白雨青山入画图”(莞城美术馆藏)就是正反体。楹联对仗工整,词意优雅,书法以小篆形式写成,气息端庄雅正,而“墨”“梅”“行”“白”糅合了金文的结字结构,又使作品别有古韵。
展览还独辟一个部分,展示其毕生心血草就的四十余万字的《文字源流》。还有其《心经别字》(原稿藏香港大学美术馆)手稿。该手稿有28页之多,细列了《心经》中各个字的多种写法,如一个“无”字,竟多至26个写法。另外还特别展示了一通他写给友人的信札,信札中他以考证文字源流的方式,解释了他为何写“疋”为“雅”(他常用“邓尔疋”署名)。凡此种种,策展团队希望通过文献与实物呼应互证的方式,领略其篆刻与书法独特的古文字结字趣味,感受这位“小学大家”的艺术魅力。
“良朋知己遍天下”部分所陈展友朋所赠书画也是展览亮点之一。展品包括潘飞声、俞剑华、区梦园、黄节、夏敬观、汤定之等友朋的书画作品。最为震撼的是,策展团队此次还绘制了“邓尔雅的朋友圈”一图,里面有两百余位与邓尔雅关系较为密切、在中国近现代美术、文学、文化、政治史上留有痕迹的名人。这些名人大多都曾得到邓尔雅为之篆刻的姓名、斋号印。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 卜松竹
图/主办方提供
视频/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 卜松竹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戴雨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