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东省中山市港口镇，“书痴”夫妇孙永锋、黄国英远近闻名。
农历五月初九，趁墟日。凌晨4时许，墨色笼天，万籁俱静。70岁的孙永锋早早起床，开车直奔6公里外的沙岗墟淘书。当他捧着“战利品”回来时，妻子黄国英正忙着招待来万卷楼看书的街坊、修书的志愿者。
孙永锋酷爱藏书，嗜书如命。10年前退休后，他和妻子一致决定：将家中万卷藏书无偿开放，供街坊免费阅览。为此，他们掏出全部积蓄，买下一套一楼带花园的房子做书屋，并将之命名为“万卷楼”。
孙永锋与黄国英在万卷楼合影。
斗转星移，如今万卷楼藏书已近5万册，其中明清及民国时期出版的书籍约6000余册，涵盖历史、文学、书法、医药等内容。为了让更多古籍走进大家视野，黄国英还拜师学习古籍修复技艺，上千本古籍得以重焕光彩。
今年6月14日文化和自然遗产日前夕，万卷楼热闹如常。这场源于热爱、始于花甲的公益“创业”，正吸引越来越多人乐在其中。
心愿书屋
退休前，孙永锋是一名水利工程师，黄国英是一名护士。看似与古籍毫无交集的两人，因为一个“心愿”，与古籍结下不解之缘。
原来，孙永锋父母都是教师，耳濡目染下，他自幼爱书，还迷上了阅读经典、收藏古籍。随着家中藏书越来越多，他逐渐萌生了一个心愿——打造一间书屋，既方便自己藏书，又当作礼物送给爱书一辈子的父母。
但收古籍是个“技术活”。不单要寻门路、找书源，还要会识书、鉴书。经年累月泡在全省各地的旧货市场，孙永锋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封面、装订、版式、字体、纸张、避讳……摊开一本古籍，孙永锋通过“望闻问切”，便能大体断出真假。拿不准时，他还有一帮志同道合的老友出谋划策。这些年，他和全国各地的很多书商成了朋友，大家也愿意把珍品留给他。
孙永锋在沙岗墟淘书。
每逢农历三、六、九日凌晨，天南地北的旧货商贩云集沙岗墟，带来不少古籍、信札、字画。这是孙永锋最期盼的日子。
一旦发现旧书，孙永锋便一个箭步冲上去，俯身蹲下，掏出老花镜，接过书、拂去尘，小心翼翼逐页翻阅。只要相中，他便果断“拿下”。靠着这份“快准狠”，他摸黑淘到了明刻《淳化阁帖》《宋景濂文选》等珍贵古籍。
孙永锋在古董店淘书。
“听到谁有好书，哪怕半夜，孙先生都要想办法搞到手。”黄国英说，记得最夸张的一次，他花上万元买下1000多本旧书，找了辆面包车才把书拉回家，“我们整理了快一个月，腰都直不起来。”
孙永锋买书“一掷千金”，生活中却很“抠门”：一身衣服穿了好几年，还会拿亲戚的旧衣服穿；家里的风扇等电器坏了，也总在旧货市场淘；几万元买的小车开了10多年，修修补补舍不得换……
在丈夫的影响下，黄国英也收起了唠叨，发自内心地爱上了这些承载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的古籍。儿子孙天正说：“藏书就是爸妈最快乐的事。”
宝贝书屋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随着藏书逼近1万册，孙永锋渐渐地有了把私人“书房”打造成公益“书屋”的想法。
夫妇俩一拍即合。退休后，他们掏出全部积蓄，贷款买房建书屋。
黄国英正在万卷楼整理图书。
为了给宝贝藏书找个好归宿，二人颇费心思：房子要离小区出入口近，方便街坊邻居找到；地板要能承重，通风采光也要一流；院子要够大能栽树，办阅读活动时大家好乘凉……经过一番精心准备，2015年春天，万卷楼正式开放。
置身万卷楼，仿佛推开了一扇通往历史深处的窗户。各类古籍、旧书、书法等分门别类，种类丰富，供人免费阅读。
孙永锋、黄国英夫妇会定期在万卷楼举办公益讲堂。（受访者供图）
万卷楼很快火了。街坊邻居买菜遛弯之余喜欢走进来喝茶看书，周边学校不时组织师生前来参观学习，不少单位周末会在这里举办公益课堂，甚至还有全国各地的爱书人、行家学者慕名前来。
人如潮涌，推高着夫妇俩的藏书热情。如今，万卷楼藏书已激增至近5万册。
“烦恼”随之而来。淘来的许多古籍虫蛀、发霉、破损严重，根本没法翻阅。看着这些“病人”，干了一辈子护士的黄国英心疼不已，只能用塑料袋封装起来。
“书这样放可不行，你们要学会古籍修复，万卷楼才会有长久的生命力。”2016年的一天，长期从事书画古籍收藏和修复工作的沈革老先生读报了解到孙永锋夫妇的故事，专程来到万卷楼。
2016年，57岁的黄国英拜90岁的沈革为师，跨界做起了“书医”，从零开始学修书。
这点醒了黄国英。57岁的她于是拜90岁的沈革为师，跨界做起了“书医”。
这是一项精细复杂的工作。拆书、揭页、喷水、补书、折页、晾干、剪页、压平、装订……20多个步骤环环相扣，每一步都不容有失。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治好古籍上的虫蛀、焦脆、断线等“伤病”。
近10年时间，黄国英修复了上千本古籍，她成为中山市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一些大学生来到万卷楼跟她学起了修书。
黄国英“救”过最严重的“病人”，是一本结成“书砖”的明刻《黄帝内经》。把古籍一页页揭开，纸张脆腐碎散的先用蒸汽熏软，纸张拉力强度好的先用清水浸泡……担心纸张泡过头，她深夜睡下后又爬起床，踏着月光回书屋检查。
“当护士、修古籍，都是成就生命。”看着人们翻阅一本本重获新生的古籍，黄国英愈发热爱这份事业。2023年，她成为中山市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
一人擅长“识书鉴书”，一人擅长“修书护书”，万卷楼里，孙永锋夫妇默契配合，宝贝着书，传承着文化。
热闹书屋
热闹的万卷楼，不仅温暖着看书人，也温暖着夫妇俩。
一次，孙永锋上街买菜，一停车发现车胎破了。等他拎着菜返回车旁，只见两人正猫着腰补胎。“你们认得我吗？”孙永锋问。“万卷楼孙先生嘛，谁不认得。看你车胎破了，我们顺手帮帮忙。”话音刚落，三人都笑了。
但在万卷楼开放之初，夫妻俩却面临不少质疑：放着安逸的退休日子不过，自掏腰包收旧书、开书屋，哪有这么好的人？哪有这么美的事？
孙永锋和黄国英不以为意，照样天天出现在万卷楼，粗茶淡饭，看书修书。夫妇俩还学着用年轻人的社交方式，发朋友圈介绍新书、拍短视频分享修书经验、拉群预告公益活动，想方设法把更多人“请进来”。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万卷楼，喜欢上了万卷楼。好多次，街坊们读书入了迷，夫妇俩不忍打扰，默默陪伴到深夜。
孙永锋与老友经常相聚万卷楼，一起看书交流。
他们也经常“走出去”，带上《论语》《史记》《资治通鉴》等古籍，到大中小学、社区分享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古籍修复背后的故事，让更多人生出对阅读经典、保护古籍的敬意。
最先影响的是家人。在父母言传身教下，孙天正课余时间常来帮忙，万卷楼的书籍查询系统就是他一点点建起来的；黄国英的兄弟姐妹成了万卷楼最早的一批志愿者，整理图书、修复古籍、拍照摄影，忙得不亦乐乎。
还有很多朋友甚至素不相识的人成为万卷楼的守护者：孙永锋的老友黄千里拿出一套珍贵的书法集放在万卷楼，希望更多人感受中华书法的魅力；旧书商老梁常为孙永锋留好书，说书在他手上能保管好、修复好，比给别人安心；电子科技大学中山学院学生邓敏琪、李安娜等人，会隔三岔五过来帮忙修书……
一场暴雨过后，万卷楼门前的荔枝树挂着雨滴，果实压弯了枝头。黄国英和红十字志愿者胡继雄坐在树下，酝酿着丰富万卷楼公益课程的事。书屋里，畅游书海的读者、专注修书的年轻人各自忙活，俯拾仰取、皆有所得。
美美与共，生生不息。这对“书痴”夫妇，用匠心妙手，守护着悠悠文脉。
采写：祁雷 姚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