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借着一股“哪吒热”，木偶剧《哪吒》在广州连演八场，展现出广东木偶戏与现代光影艺术的和谐交融，为剧迷带来一场视觉、情感的双重盛宴。
广东木偶戏汇聚了表演艺术、雕塑艺术，与岭南地区的民俗、戏曲紧密相联，创作题材涵盖了神话传说、历史演义、童话名著、科幻故事等，《芙蓉仙子》《孙悟空三调芭蕉扇》《张羽煮海》被誉为广东木偶戏“三件宝”。2011年，广东木偶戏入选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为了一探广东木偶戏的深厚底蕴，记者小麦化身非遗学徒，走进剧院向广东木偶戏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崔克勤拜师学艺，从认识木偶结构中了解其制作手艺，从手腕功、步法练习中掌握广东木偶戏的表演基本功，从《帝女花》《龙凤呈祥》等经典剧目排练中沉浸式体验木偶戏的舞台表现力、感染力。
广东木偶戏
木偶艺术在元朝由浙、闽传入广东。清末民初，木偶戏活跃于广州街头。
类型
广东是木偶剧种最齐全的省份之一，有杖头木偶、布袋木偶、提线木偶、皮影等。其中，南派杖头木偶是广东木偶戏的杰出代表。
师傅带练：
举着3斤多重的木偶小麦不到两分钟便手酸
穿过骑楼老街，记者小麦来到广东省木偶艺术剧院学习木偶技艺。当小麦推开排练厅木门时，只见一个孙悟空木偶探出头来、眼睛一闪一闪，用“猴气十足”的腔调问，“你是谁？”门后在操纵木偶的正是崔克勤师傅。
在崔师傅带领下，小麦走进排练厅，迎面看到两排色彩鲜艳的杖头木偶，唐僧四师徒、花木兰、苏轼……这些木偶造型精致，其内部结构也充满巧思。崔师傅通过剧目展示来“带练”，以《帝女花》中公主一角的木偶介绍结构，“木偶的头部、双手都装了操纵杆，这个木偶采用枪把式主杆，能灵活完成花旦柔美娇羞的动作。”只见崔师傅右手持主杆控制木偶头部，左手持两根侧杆流畅地完成甩袖等动作。
待小麦熟悉了木偶结构，崔师傅继续传授“干货”，“举功是木偶戏演员的基本功，举功好，木偶才能像真人一样笔直地立于舞台上。”按示范，小麦高举木偶，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仪态。其间师傅不忘叮嘱：“举木偶时，不能侧歪、后倾。一看举功，就知演员有多少年功力。”不到两分钟，小麦举木偶的手开始酸痛，看来要把3斤多重的木偶舞出优美动作绝非易事，臂力、腰力缺一不可。崔师傅刚入行时，专门买来扩胸器、拉伸器练臂力，几十年下来，他的手臂比普通人粗了一圈。
小麦练完举功，就要开始熟悉走位。排练剧目时，小麦要先“行人位”演绎角色动作，待步法清晰后，再上木偶练习。由于比普通演出多了一个步骤，木偶戏又有“间接的艺术”一说。木偶戏非常讲究手腕功，演员手腕起到木偶“大脑”的作用，木偶的身段、功架好不好看，全靠手腕。崔师傅拿起木偶示范起来：狂喜——木偶伴随“哈哈”笑声，仰头大笑，身体笑到微微颤抖；愤怒——木偶“哼”一声，身体前冲，怒气十足……演员全靠变换手腕力度、角度来传递木偶的不同感情。
早有耳闻，崔师傅在1988年创作的长绸舞《人偶情》中首创了人偶同台演绎情感交流的形式。在这次学艺中，小麦有幸欣赏到这部人偶合一的“天花板”作品。伴随《梁祝》旋律，崔师傅“打八字”、点转、转翻身……随后一个“浪花翻滚”，通过左手夹钎、分钎，将双绸打出波浪般的律动。演出尾声，崔师傅高举木偶深情对视，脸上的微表情仿佛诉说着不舍之情。近距离欣赏到这动人一幕，小麦早已分不清是演员操纵木偶，还是木偶操纵演员。
小麦接过木偶，左手持双杆舞动红绸，方才发现这项艺术不仅是体力活，更需具备娴熟的控钎能力。崔师傅说，“要有足够的手指力度，运用分、夹、定等指法控钎，练就肢体美感和情感表达力才能演好长绸舞。”
除了手腕功、步法等基本功，广东木偶戏还有不少绝活。崔师傅表演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片段：木偶一挥袖，瞬间从一身黑衣、面容惊悚的白骨精切换成面容姣好的少女形象。小麦还没反应过来，木偶背后的鹚鸡尾“唰”地升起，全程不足一秒。看到小麦满脸兴奋，崔师傅介绍，“借助特制机关，木偶还能演绎出喷火、换装、火眼金睛等十八般武艺，感染力十足。”
演出往事：
春班演员“一根竹竿扛戏箱”剧目“三件宝”场场爆满
中国木偶戏历史悠久，起源于汉代。元代时，木偶艺术从浙、闽等地传入广东，清末民初，木偶戏开始活跃于广州街头。
如今已经68岁的崔克勤，依旧对“一根竹竿扛戏箱”的画面记忆尤深，“我刚入行时，木偶戏跟粤剧一样，都有春班演出。我们经水路、搭车去到珠三角各个城市演出，用竹竿扛着装满道具的戏箱上船出发。后来，广东木偶戏还进入剧场、广场、酒楼、宾馆等多种演出场合。”
崔师傅带领小麦来到剧院内的展览馆，逐一介绍造型各异的木偶，“广东是木偶剧种最齐全的省份之一，有广州杖头木偶、揭西提线木偶、潮州铁枝木偶、陆丰皮影等，演出使用粤语、潮汕话、客家话、雷州话等各地方言。”
据了解，崔克勤所在的广东省木偶艺术剧院以粤剧大戏为主，具备生、旦、净、末、丑等行当。崔师傅指着馆内的陈列品介绍，“广东木偶戏有‘三件宝’——《芙蓉仙子》以及《孙悟空三调芭蕉扇》《张羽煮海》，每逢演出，场场爆满。”改革开放后，考虑到木偶戏艺术老少咸宜，深受孩子们喜爱，该剧院提出“木偶戏为儿童服务”的理念，编排出《白雪公主》《皇帝的新装》等童话木偶剧。
广东木偶戏既是表演的艺术，也是雕塑的艺术。一个木偶诞生，需要经历雕刻、彩绘、机关设计等纯手工制作流程。崔师傅带小麦来到木偶制作室，“木偶能演绎出各种角色、动作，有赖于一个给力的制作团队。”只见室内层架上摆放着木偶头像、手部等各种木制部件。据木偶雕刻师何伟超介绍，“广东的木偶眼睛制作技术是全国独一。”小麦体验后发现，通过操纵主杆底部的机关，可灵活控制木偶眼皮开合、眼珠转动，生动展现角色神态。
“过去，木偶手部是不能弯曲的，上世纪50年代，有演员提出让‘木偶做出更复杂的动作’这一要求，广东省木偶剧团（广东省木偶艺术剧院前身）鼻祖——郑寿山找来师傅修改，模仿人体结构，让木偶有了手指关节、弹簧。如今，演员通过牵线的联动开关，甚至能完成兰花手、耍枪、吹笛等复杂的手部动作。”何伟超介绍。据了解，广东木偶造型别树一帜，造型细腻传神，吸收了石湾公仔的特点，还参考粤剧的人物造型、脸谱、服饰。如今，为了适应舞台演出需求，木偶面部形象更加立体传神。
拥抱潮流：
舞台融入声光电技术直播“圈粉”近30万人次
在传统木偶剧中，演员往往藏于围布后，表演时将木偶高举过头。如今，广东木偶戏演出实现“人偶同台”，还加入了声、光、电等现代科技元素，为观众打造一场视觉、情感的双重盛宴。
不久前，小麦来到木偶剧院欣赏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木偶戏《哪吒》。90分钟的演出汇聚了杖头木偶、铁枝木偶、连体大提线木偶、皮影等类型，每到精彩处，总能引起现场观众的欢呼呐喊。让小麦过目不忘的要数崔师傅饰演的“疯女子”木偶形象，木偶一抬手、一转身之间流露出“母亲失去孩子”的悲怆情感。
小麦来到后台探班时，崔师傅分享了演出心得，“这部戏不仅保留了广东木偶戏精髓，也把各种木偶类型融合得自然和谐，既有封闭式舞台，也有开放式舞台，细心看就会发现哪吒大闹东海部分融合了长绸舞技巧。”据报道，这部剧还曾上线直播平台，观看人次接近30万。不仅如此，剧院还推出了《一天零一夜》《垃圾大战》等现实科幻题材木偶剧。
为了推广木偶戏这一传统表演艺术，崔克勤曾到美国亚特兰大的木偶艺术中心剧场演出。他仍清晰记得，演出还没结束，全场观众已经站起来鼓掌。该艺术中心总监后来解释，“你们的表演技艺太高超了，观众很激动，只有鼓掌才能表达对你们的尊敬。”还有一次在澳大利亚珀斯交流演出，一位熟悉中国文化的外国观众看完《人偶情》演出后感慨，“这部木偶戏用了《梁祝》的音乐，木偶的动作编排与音乐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们的演出保留了广东木偶戏特有的戏曲韵味特点，也融入了芭蕾舞、古典舞等高雅艺术，让表演看起来更加优美。剧院的年轻演员中不乏声乐、舞蹈、表演专业的本科生。之前，剧院还专门到上海招收木偶专业的学生。”崔师傅介绍，如今已经退休近10年的他仍在为广东木偶戏的人才培养、剧目创作贡献自己的力量，还不时就长绸舞的动作、身段、神韵迸发新灵感。“在全国木偶比赛上，我指导的木偶剧《花木兰》中演员演绎出踢枪、射箭、跪转等高难度动作，这场演出仿若在平静湖面上投了一颗石子，引发木偶界热议。接下来，我期待能创作出像舞剧《只此青绿》中‘青绿腰’那般优美的动作。”崔师傅说。
学艺手记
“一粒米距离”练就极致之美
广东木偶戏是一项极具表现力、感染力的舞台艺术。在这次的非遗学艺中，小麦有幸登上木偶剧院的大舞台，联手崔克勤师傅以及一众师兄师姐上演一出软体铁枝木偶剧《龙凤呈祥》。
当聚光灯投射在舞台上，大戏开场。小麦与崔师傅、师姐三人举着操纵杆，联合演绎剧中“凤妹”一角，云手、扭动细腰、腾空而起……凤妹化身“飞天仙子”，上演一支敦煌舞。一场演出下来，龙哥吹笛、凤妹弹琵琶、龙凤幻化等场面让人目不暇接，这背后是近十名木偶戏演员的默契配合。年近七旬的崔师傅一直坚持半蹲在围布后忘我地演出，这一幕甚是让人动容。
在“处女秀”上，小麦难免紧张，但总算演绎出师傅教授的一招一式。刚下台，崔师傅马上点拨小麦，“演出中，演员不仅要熟练动作，更要通过一颦一笑、肢体语言将角色情感传递给观众。”
来到后台，小麦近距离观察了一众木偶演员。他们姿态挺拔，臂力惊人，经过上千次、上万次练习，手指起泡、脱皮、起茧，变得更加有力强健，木偶演员的手便是这样练成的。
随着深入学习，小麦发现广东木偶戏大有学问。正如崔师傅所说的“一粒米的距离”——看似简单的动作，会因为演员手腕下压角度、扭动幅度的细微不同，木偶的形态大相径庭。崔师傅说，“我设计的一些木偶动作要求演员手腕的下压幅度远超平常，有演员甚至练习到手腕肿胀，才演绎出极致美感。”
木偶与人一样，都有喜怒哀乐，这也要求演员结合生活阅历，为角色塑造提供催化剂。让小麦意外的是，崔师傅不仅是“偶痴”，还是剧迷、综艺迷，他从电视节目中汲取情感表达的手法，从舞蹈综艺中领略形体之美。正如崔师傅所说，“木偶戏艺术来源于生活，更高于生活。”
出品/江永忠、许芳
策划/赵东方、邱敏、汤新颖
统筹/何超、麦蔼文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麦蔼文
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庄小龙
视频/G视频
协助/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黄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