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08年开始动笔写作《中国在梁庄》,到2021年《梁庄十年》付梓出版,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非虚构代表作家梁鸿将生命中最具创造力的时光留给了“梁庄三部曲”。自《梁庄十年》出版以来,已有将近5年的时间,梁鸿没有出过新书了。
2022年,当她读到《2022年国民抑郁症蓝皮书》时,非常惊讶地发现:竟有那么多孩子在遭受着心理创伤,并且呈现出逐渐增加的趋势。
有研究认为,成年期抑郁症在青少年时期已发病。生病的孩子,往往有个生病的家,77%和69%的学生患者在人际关系和家庭关系中易出现抑郁。63%的学生患者在家庭中感受到严苛/控制、忽视/缺乏关爱和冲突/家暴。
在过去3年里,梁鸿将目光转向了那些被“困住”的少年——因为情绪问题而失学、休学在家的孩子以及在退学和抑郁边缘挣扎的孩子。怀着对爱的深切思索,梁鸿把自己的记录、观察与思考写进了她的新书《要有光》。

调查:“休学”是一个关键性的转折
在梁鸿的调查中,她看到许多家长面对孩子的痛苦,同样痛苦万分。然而,家长的痛苦和孩子的痛苦却是那样异质,以至于双方擦肩而过,却彼此无法感知。青少年的心理创伤,究竟是如何发生的?这是梁鸿想要弄明白的第一个问题。
三年时间里,她的足迹遍布城市、县城和农村,走进家庭、学校、社会教育机构和精神医疗机构,沉浸式采访孩子、父母、教师、医生和心理咨询师,记录下他们真实的声音。为了保护隐私,书中的地名人名都做了处理。
在大多数因孩子的心理创伤而变得剑拔弩张的家庭关系史(即使这只是一种表面上的因果关系)当中,“休学”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关键性的转折。
休学,意味着退出学校,退出社会化教育,同时也意味着,退出父母为自己精心设计过的未来。在休学之前,孩子已经在暗处挣扎了许久;在休学之后,整个家庭都陷入了无光的黑暗。
《要有光》的故事,就从一群休学或者退学了的孩子展开。
反思:父母多少习焉不察的行为与对孩子的爱背道而驰
孩子们休学的原因各不相同。梁鸿观察到,真正因为自源性的情绪障碍或心理疾病而不得不选择休学的孩子只占极少数,大多数孩子的创伤都来源于家庭,包括持续的暴力、压力和漠不关心。书中提出了父母们应该觉察的问题:我们是否在日常的话语、表情与行为中,制造了看不见的创伤?在文化与观念的深层,又有多少习焉不察的惯性,正在背离我们对孩子的爱?
2024年,她花了一整年的时间集中进行采访,与孩子们相处。“每一个孩子都让我倍感心疼。”她也理解,家长也是一个有限的人,也有缺点。“但当这个缺点付诸孩子身上,让孩子背负了巨大的压力时,就开始影响到了神经末梢。我觉得我一定要把孩子身上那种生命的脆弱,生命的坚韧和不顾一切地想要呐喊、想要成长的内核写出来。”
但梁鸿并非想要在这本书里进行某种“控诉”。原生家庭、教育体系、社会系统,这些因素在学术界已经有过广泛、持久的讨论,可总还会有新的孩子,在与创伤的对抗中败下阵来,遍体鳞伤。梁鸿想要讨论的是,即使我们最终无法避免孩子们的心理创伤由量变引发质变,我们还能做什么,还应该做什么;在我们的文化内部(传统的和当代的),在集体无意识的深层,我们究竟是如何对待孩子,如何理解生命本身;在我们的日常行为和社会观念深层,到底隐藏了多少习焉不察的行为惯性,它们和我们对孩子的爱背道而驰并成为问题的源头。

药方:与孩子一同成长
在《要有光》里,梁鸿为家长们留出了足够的篇幅。作为一个外来者、第三方,梁鸿能够觉察到,绝大多数家长仍然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即使他们时常以一种孩子难以理解甚至难以接受的方式表达这种爱。他们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把这些东西当成了爱的必要的约束。他们天真地以为,自己比孩子经历过多得多的痛苦,所以孩子也应学习他们当初的方式,从痛苦头上迈过去。但他们最终忽略的一点是,时代已经不是同一个时代了。社会仍在转型,可他们已经从心理上放弃了成长。
“与孩子一同成长”,这也是梁鸿给自己开下的药方。在和一个少年聊天时,他曾反复说起自己对心理创伤的理解。他说,没有一个完整的、美好的家庭概念,创伤是生命的本质存在形式。我们必须学会在创伤中往前走,必须学会在一种必然的破碎中相互理解。这个少年对他妈妈说:“妈妈,你得继续学习。”梁鸿想,这是孩子对所有人的呼唤。
在写作过程中,梁鸿学到了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专业知识,包括对于情绪的细分,对于各种治疗方法有一定的了解。“对我来说,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在成长。我从家长之间、孩子之间、孩子和家长之间的对话与交往中收获了非常多的东西。”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孙珺
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孙珺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吴嘉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