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表演吧？”近日，当太原海洋大世界的美人鱼演员冯女士突然沉入池底时，有机玻璃外的游客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在游客拍摄的视频里，冯女士面部朝下沉在水底，身体蜷缩，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随后有工作人员下水将她拉出水面。
美人鱼表演者溺水的视频截图
有5年美人鱼培训和表演经验的林朔（化名）一眼就辨别出视频里冯女士已经处于bo状态（blackout的简称）——即由于憋气时间过长导致身体缺氧而造成意识丧失的现象，可能会出现肌肉痉挛甚至是呼吸暂停等后果。
当天这个事故视频也传遍了网络，所幸最后冯女士经过救治并无生命危险。庆幸之余，多位受访的美人鱼演员也都认为，这或许不是一次偶发的安全事故。该行业究竟存在哪些风险点？记者进行了调查。
“暗礁”1
造景易“卡尾巴”
动物“同事”或伤人
瞬间下潜到水里，优美的舞姿律动，并不时送上飞吻跟观众互动……人们对美人鱼表演的认识大多停留在“美”的层面上。
实际上，美人鱼表演并不像普通潜水可以携带氧气设备，为了更贴近观众对美人鱼形象的认知，演员通常只穿上鱼尾服饰，憋着一口气就直接潜下水，憋气时长通常在40秒~60秒之间，其间演员还要摆动“鱼尾”做出各种优美的高难度动作，殊不知，这条漂亮的“尾巴”却是危险因素之一。
一般来说，海洋馆都会搭建海洋造景，以让缸内的海洋生物更好地适应环境。“几乎所有的美人鱼，无论新手还是老手，都试过鱼尾巴被卡在造景里。” 入行好几年的美人鱼演员西门表示，“卡尾巴”大多发生在美人鱼演员做动作或遇水流时，她们身上的鱼尾巴布料和薄纱容易卡在珊瑚、石缝等一些海洋造景里。一旦被卡住，美人鱼就无法正常往上游。“更为惊险的是，往往是需要上浮换气时才发现自己尾巴被卡。”
“美人鱼”需学习如何与海洋生物“同事”共处
而如何与缸内的海洋生物和平共处，也是值得思考的。大多数受访的美人鱼演员都觉得“同事”们比较温顺，只要不主动招惹它们就行。但林朔觉得，缸内的海洋生物其实也是潜在的危险之一，尤其是一些可能造成伤害的大型海洋生物。“像有的海洋馆为吸引游客眼球，推出“人鲨共舞”的节目，我觉得这样很危险。”她举例，2023年6月曾有美人鱼演员在进行模拟训练时不幸被鲨鱼咬伤右手，导致右手桡动脉、桡静脉和肌腱断裂，此外，业内也出现过海龟、鳐鱼咬伤演员的情况。
“暗礁”2
“美人鱼更像极限运动”
多数表演场馆未配备安全员
美人鱼演员宁宁进入该行业已有4年，直到现在，她回忆起太原这场事故的视频画面仍觉得揪心。“救援过程不够专业，女孩能活下来是一种幸运。” 宁宁解释，当时工作人员是通过拖拽女孩手臂、腰部将她带出水面，而女孩大部分时候脸仍是朝下浸在水中的。“女孩的面镜当时已经掉落，为了不让她继续呛水，专业的做法是用两根手指头夹住鼻子，另外一只手掌心拖住下巴往上推送。第一时间让溺水者脸部浮出水面才是关键。”而这种“不专业”还体现在救援时长上。林朔对着视频认真算过，工作人员花了差不多一分钟才将冯女士拖到水面上，对于3米的水深而言还是比较慢。
但宁宁和林朔的本意并不是要苛责救援者，在她们看来，表演场馆不配备专业安全员才是主要问题。
“美人鱼”正在表演
在正规潜水运动中，最重要的安全原则是要有“潜伴”，即不能单独潜水。西门表示：“一个人在下面游的时候，另一个人要在上面看，一旦美人鱼出现什么状况，上面的安全员要马上下水，潜伴制度是能够确保安全的。” 但西门发现，有的小场馆为了节约成本，甚至只招募一位美人鱼演员，也没有配备安全员，让演员独自下水。
在从业者大鱼（化名）看来，美人鱼表演更像是一种“极限运动”，有3年表演经验的她也始终将“不能一个人下水”放在第一位。
林朔曾在多个城市兼职美人鱼表演，据她观察，其中多数表演场馆并无配备安全员，下水的演员很多时候只能依靠彼此互相照应，但在水下要兼顾表演，事实上很难照应得当。“而且穿着鱼尾，也不方便去救援别人。”林朔说，她也曾遇到搭档身体不适，自己独自下水表演的情况。“当时我只能拜托馆内熟识的人在缸外密切观察，如果发现我有不对劲赶紧来救援。”
“暗礁”3
最快两天即可“持证”
美人鱼培训和招聘略显“粗糙”
“哪个女孩不喜欢美人鱼？”尽管已经入行多年，西门谈起这份职业仍很有感触。不对于“美人鱼”们所处的行业环境，她用“粗糙”二字来概括。“这种粗糙从美人鱼培训到场馆招聘都能显现出来。”
多位受访者表示，市面上大多数美人鱼相关的基础培训课程只需要两天时间，也就是说最快两天就可以拿到一张“美人鱼证”。“美人鱼的技巧都是从臀踢的发力动作演变而来的。”林朔认为，很多学习能力强的学员确实可以在两天内学会这些技巧，但这其实还不足以入行。
AI制图
西门表示，有的表演场馆为了尽可能压缩成本，会招募一些刚拿证的美人鱼。“很多初学者是在泳池里培训出来的，泳池里风平浪静，但海洋馆内的缸是有水流的，还会遇到各种海洋生物，环境完全不一样。”
而在林朔看来，类似的基础培训面向的更多是那些“想在水底拍美照”的学员，很多专业的救援知识和表演动作都需要慢慢靠经验磨炼出来。
此外，在培训系统里，教练级别的美人鱼是有权限直接给学员发证的。“有的教练可能跟场馆关系好，会随意发证给一些新人让他们持证上岗。”西门表示，她见到过不少这样的例子。大鱼也指出，有的教练美人鱼实际上本身也没有很多水下经验，因此教出来的学员能力也参差不齐。
与此同时，美人鱼演员的招聘也没有那么严苛的限制，很多表演活动往往是甲方往群里发个招聘消息，求职者将信息发过去，双方一匹配上即可。林朔每个月偶尔会帮朋友的海洋馆做几场美人鱼表演，但并未和馆方签订任何协议，也没有购置安全保险。“大家（演员）很少有意识去给自己争取权益，都觉得这是行业惯性了。”即使是在场馆内稳定表演了几年的西门，馆方也没有为其配备任何保险。
记者手记：“美丽”背后安全保障须加强
通常来说，一位美人鱼演员一天会下水表演四五场，每场时长在5~10分钟。看似每天工作时长很短，但受访演员都表示，真正能在行业内待下来的，都是那些“吃得了苦的人”。
几年下来，西门的水下表演超过一千次，她试过冬天下水后回到休息室，头发都结冰了；即使是在夏季表演，林朔也时常冷得打颤。“大家可能没法想象，夏天泳池水温32℃是比较舒服的，但海洋馆的缸内温度一般只有23℃，是按照海洋生物的适宜温度去设置的，真的很冷很冷。”
长年累月下水表演，缸内的环境也会对演员的身体产生不小影响。“生理期不准是常态。每次下水后都要洗澡，我基本上每天要洗6次头发，洗多了头发掉得也厉害。”西门说。
在近日这起溺水事故发生后，西门听说有的场馆特意购入救生圈放到水面上。“如果真的在水下发生溺水，自己是没办法上去的，所以这对表演者来说意义不大。”在她看来，该场馆安全保障还是不到位。
记者了解到，广州正佳极地海洋世界在演员安全保障这方面做得比较好，一位工作人员介绍，馆里的每一场演出都会配备安全员。“万一出现问题，也能够及时救援，我们的安全员一直都在岸上待着。”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张慧琪
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张慧琪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蔡凌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