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剧照
3月29日—30日，上海昆剧团携全本55出《牡丹亭》登陆广州大剧院2024女性艺术节，以两天三场近八小时的巨大演出体量，呈现汤显祖原著精髓，复原昆曲雅韵，为观众打开了一幅“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精美艺术画卷。
此次全本《牡丹亭》和大多数版本不同之处，便在于“柳梦梅”由女小生胡维露担纲。在接受广州日报独家专访时，胡维露表示，汤显祖笔下的柳梦梅来自广州，很高兴带着柳梦梅“回家”。全本《牡丹亭》中，柳梦梅的形象立体完整，而演绎多年柳梦梅的胡维露，“也脱下了那一层自己的所谓安全的衣服，全部重新来过。”对于越剧《新龙门客栈》爆红引发的人们对女小生的关注，她表示“并不意外，能够带动传统戏曲被更多的人看到，吸引更多的人进入剧场。”
“汤显祖”上场，《集唐》重现
原来你是这样的《牡丹亭》
3月29日晚，《牡丹亭》上本在广州大剧院上演。大幕开启，第一出即为《标目》，该剧副导演倪广金饰演的汤显祖上场，告诉观众有哪些主要人物，会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并用四句诗概括了全剧内容——“杜丽娘梦写丹青记。陈教授说下梨花枪。柳秀才偷载回生女。杜平章刁打状元郎。”
这样的开场，让观众立刻领略到全本《牡丹亭》严谨巧妙的剧情结构——在传统戏里，开始就是要“剧透”，做引领性的“导赏”。
在上本21出戏中，观众欣赏到《牡丹亭》折子戏最经常演的几个段落《闺塾》《惊梦》《寻梦》的同时，也看到了更为丰富的《牡丹亭》。
全本《牡丹亭》的主演罗晨雪和胡维露去年分别凭借在该剧中的精彩演绎获得第31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和第31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奖榜首。此外，全本《牡丹亭》，其他人物的展现也亮点纷呈。比如石道姑，在孙敬华的演绎下，有了自己的舞台生命线，非常动人。谈笑饰演的大花神更是获赞“绝美”，这一角色彻底打破了“丑角”的唱法，有着更俊美于“小生”的扮相，身法上又融入了“花旦”的影子——是一次非常独特的呈现。
全本《牡丹亭》，并非只展现杜丽娘和柳梦梅的爱情故事，更是让观众看到了汤显祖原著中更广阔的维度——《牡丹亭》是一部明代社会哲学及艺术美学的鸿篇巨制。全本《牡丹亭》特别将历来甚少演出的20出戏重新纳入，铺陈社会背景，升华人物对生命意义的追寻。
尤值一提的是，汤显祖在《牡丹亭》的每一折后面都有《集唐》，这是当时文人表现自己文学素养高超的方式——我懂那么多的唐诗，《集唐》四句也能再点评一下这出戏。全本《牡丹亭》将《集唐》恢复出来，不仅是对原著精神的完整解读，也是新颖别致的舞台样式和艺术表达。
全本《牡丹亭》遵循了昆曲传统的表演节奏和声腔体系，但是舞台上的整体结构非常巧妙，旋转舞台每转一下就是一个新的场景、新的环境、新的时间，寓意着时光永恒流转，人物在旋转舞台流畅进出，配合着音乐，非常紧凑完整。
全本《牡丹亭》，上中下三场，每场的演出都接近三个小时且没有中场休息，但却不让人感觉漫长，词美曲美人更美，沉醉了观众。
“声声入耳，扣人心弦。全本《牡丹亭》，让我在剧场里做了一场美梦，过足了戏瘾，不留遗憾。”“悠扬婉转的水磨腔，丰富细腻的情感，厚重的文化意蕴，直击人心的震撼表达，完美！”“剧终时，舞台上杜丽娘和柳梦梅对汤显祖的敬拜，传达了对经典的致敬，意味深长。”两天三场，观众对全本《牡丹亭》好评如潮。
“女小生”缘何惹人爱
容颜之外，更爱慕她们演绎的珍贵品质
越剧《新龙门客栈》爆火出圈，自2023年3月首演以来场场爆满，新生代越剧演员、女小生陈丽君在剧中饰演面容俊朗、仪态挺拔的贾廷，在返场时一段单手抱起搭档李云霄转圈的视频火上了热搜，引发了人们对“女小生”的关注，成为热议话题。
越剧、粤剧、黄梅戏、秦腔、歌仔戏、潮剧等剧种都有女小生
传统戏曲中的“女小生”，即由女性演员扮演的青年男子角色的小生行当。我国许多戏曲剧种，比如越剧、粤剧、黄梅戏、秦腔、歌仔戏、潮剧等剧种都有女小生。但是，以“女小生”为核心特色和支柱行当的，首推越剧。此次引发越剧《新龙门客栈》爆红的，正是越剧表演艺术家、“梅花大奖”得主茅威涛，作为越剧界当之无愧的台柱女小生，她被誉为“当代越剧第一女小生”。
越剧在发展过程中经历了从男性演员（男班）向女性演员（女班）的转变，这一变化发生在1923年左右，是越剧艺术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越剧女班后来进入上海发展，随着城市女性社会地位的改善，女性观众逐渐成为戏剧的消费者。可以说，越剧女班带着女性自我解放的时代强音，在群英荟萃的大上海站住了脚。
作为一种跨性别的演出，女小生在模仿男性言行举止的基础上，以女性的心理，塑造出一系列比现实中的男性更为迷人的、更符合女性心目中的理想男性的舞台形象。爱慕她们容颜的同时，更爱慕她们演绎的珍贵品质：谦和、正直、深情、勇敢、忠诚。从观众心理的角度，很多观众沉迷于女小生创造的艺术世界，从中寻求精神慰藉和心灵满足，在剧场，女演员与观众互动，共同完成了艺术梦境的营造。
女小生在我国许多戏曲剧种中都熠熠生辉。
在粤剧界，最著名的女小生是任剑辉（1913——1989）。任剑辉的小生扮相完全没有“脂粉气”，她诠释的人物——周世显、李益、赵汝州……细腻、温柔、干净、硬朗、深情款款，让人爱慕。在当时来说，日常生活中往往被忽视了情感需求的女性，从舞台上的男主角那里得到了补偿。
任剑辉与搭档白雪仙在1956年组成的仙凤鸣剧团，红极一时，而在1963年招收学生组成的雏凤鸣剧团，也曾是粤剧历史上最有影响力的女子戏班。
在潮剧中，女小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角色，要兼具男性的阳刚之气和女性的细腻情感。
出生于1979年的林燕云在潮剧界深耕“女小生”这一行当多年。她在潮剧《李商隐》中饰演的“李商隐”，以浓墨抒写李商隐与王云雁忠贞不渝的爱情以及李商隐与师兄令狐绹因价值观迥异，最终走向两条不同道路的心路历程。林燕云因《李商隐》摘得中国戏剧梅花奖。
希望这一代女小生找到拥有自己特质的作品
此次上海昆剧团全本《牡丹亭》和大多数版本不同之处，便在于“柳梦梅”由女小生担纲。柳梦梅的饰演者胡维露，师承著名昆剧女小生表演艺术家岳美缇，昆剧大师蔡正仁也专门给胡维露说戏抠细节。大家都希望将昆曲中的“女小生”这一美学传统延续下来，不要断代。
当年，胡维露学小生的第一出戏就是《玉簪记》中的《琴挑》，印象特别深刻的就是岳美缇在教戏时的眼神，“岳老师演绎的潘必正真的就是一个阳光男孩，风度翩翩中带着一股顽皮，逗趣中饱含深情。那时候我就觉得这样的书生谁不爱呢？”
2021年3月，由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创作的精华版《牡丹亭》来广州演出。在精华版《牡丹亭》上本中扮演柳梦梅的石小梅，是中国著名的昆剧女小生，第五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其塑造的柳梦梅形象玉树临风、俊逸潇洒，唱腔响遏行云，清响绝伦。
石小梅和岳美缇一样，都是20世纪40年代生人。如今，昆曲女小生的接力棒在胡维露、翁佳慧的手上。
在胡维露看来，当下女性的审美更加多元了，以前可能更多追求的是一种心理投射，现在则是更加有自信了，那么女小生演绎角色就可以有更多更丰富的表达。“我自己认为个体差别有的时候是超越性别的，需要根据自身的特点、优势、劣势，在塑造人物时找到不同的突破点。我也希望我们这一代的女小生能找到具有我们特质的作品。”胡维露说。
独家专访——
昆曲女小生胡维露：卸掉柳梦梅的“偶像包袱”
“女小生真的好香!”广州演出后，不少观众如此表示。此次全本《牡丹亭》中饰演“柳梦梅”一角的是女小生胡维露，她凭该剧斩获第31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奖，且为榜首。演出开始前，女小生胡维露接受了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的独家专访。
柳梦梅并不完美，但关键时刻不掉链子
全本《牡丹亭》自2022年首演至今，40多场演下来以后，胡维露现在再回去想当时排练的状态，其实是人生一段非常美好、珍贵的经历。在那个阶段，她不愿意脱下那一层自己的所谓安全的衣服。因为一开始不是很习惯，还是纠结于“这里面有一段，我要怎么唱才最好”。“其实在全本《牡丹亭》中，人物在不同折子中不同的侧面，都需要表达出来，整个人物需要有全新的面貌展现。导演觉得我这个状态完全不对，要直接把我的自信心全部摧毁，重新来过。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是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磨炼，才进入状态。”
全本《牡丹亭》中，柳梦梅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有了较为立体和完整的形象。胡维露表示，“其实大家对昆曲小生的第一印象就是儒雅、书卷气、英俊潇洒、温存慰藉，将所有对男子美好的词语全部加在了昆曲小生的头上。所以我在刚开始还是有点顾虑，好像我这么演就不那么帅了，不那么完美了，并不是偶像包袱，但多少会有一点觉得——我这样去演柳梦梅，对吗？”
这次排练《牡丹亭》，胡维露又重新读了原著，发现柳梦梅是非常有抱负的一个年轻人，有时候很自恋，有点酸，会自嘲，有时候又乐观积极，能随机应变，但最重要的是他对杜丽娘的这份痴情。全本《牡丹亭》中，柳梦梅很多的戏份被释放出来，使得这个人物更加丰满、真实和多面。“一路演下来我觉得柳梦梅的人物性格非常丰富多元，他并不完美，但是在关键时刻，他的品质就凸显出来了，他接住了杜丽娘给他的爱，他没有掉链子，而且是非常值得。”
饰演小生，女小生更加细腻有优势
当下，女小生颇受关注，越剧《新龙门客栈》的陈丽君爆红，胡维露在全本《牡丹亭》中的形象也深入人心。“清俊修竹，翩翩如玉”，是外界对胡维露舞台形象的评价。全本《牡丹亭》中，胡维露现场的演绎中即便是念白部分，也有极其细腻的情绪处理，唱词部分更是余音袅袅，令人沉醉。
对于“女小生爆红”这个现象，胡维露表示并没有觉得很出乎意料。“首先越剧这个剧种是具有这样的潜质的，然后小百花越剧团也一直在做一些先锋的戏剧，它的土壤也一直在培育之中。”
“关于女小生这个话题，我觉得它只要能够带动我们的传统戏曲被更多的人看到，吸引更多的人进入剧场，就是对戏曲传承发扬的一个非常好的手段。”胡维露说。
胡维露直言，“我是女小生，可能体能上不如男小生，全本《牡丹亭》的体量很大，需要去克服很多困难。上海昆剧团我的老师退休后，现在也就我一个女小生，但剧团对我这个女小生还是非常呵护和培养的。”
目前全国九大昆剧团，只有两个女小生，另一位是北方昆曲剧院的翁佳慧。在胡维露看来，女小生饰演小生角色，是有一些优势的，“可能会更加细腻。女小生的演绎，那种油腻肯定会减少，因为传统戏当中，杂剧也好，传奇也好，尤其是传奇当中写的这些小生，会让人多少觉得有一点浮夸，有一点自恋，有一点酸，但是这种东西女小生去把握，它可能会恰到好处，让人觉得舒服。”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张素芹
